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陈聆降下车窗观望了片刻,光点划亮了她的眼眸,又在她眼底坠落。
早已撑起升降杆的保安见她许久不驶进来,绕至她的车边。
这次,保安认出了她。
“我认得您,您是陈总的妹妹,您进去吧。”保安弯了弯腰,退至一边。
陈聆收束了视线,驱车入内。
春日里移植来的爬山虎生长茂盛,到了夏日几乎攀附了大半张墙面,遮掩住了装饰砖的颜色,可到了冬日,爬山虎落了叶,延展的藤曼光秃秃的,在昏黄的灯光下长牙五爪,令观者心中发冷。
陈聆关上车门,仰首望着。
初夏仿在昨日,明明它们还在细雨的滋润和暖阳的照耀下葳蕤生姿,而今只剩下道不尽的荒凉。
朝台阶迈步,陈聆明明在向上走,心却在下沉。
院门被打开,她踩着枯枝败叶,耳边是细碎的声响。
推开厚重的防盗门,打开玄关处的灯,罩着薄膜的家具完全展露在眼前。
分辨一间房子有没有人居住其实很简单,譬如现在,陈聆只能嗅淡淡的灰尘味,而觉察不出一丝生意。
五个月前,她在这里找到陈郁留下的遗书,也是在这里见到了张律师。
她们的父亲去世时将大多需要长期经营的资产交给了她的姐姐,几年之后,她的姐姐将这一切交给了她。
陈聆资产翻了又翻,可她却感觉不到一点快乐。
她没有亲人了。
这个世界上,她已经没有任何一个可以彻底交付内心的亲人了。
孑然一生的陈聆立在落满灰尘的客厅,一直握着的春联落在了地上。
她想起了去年的那场大雨,她伏在陈郁膝上的场景。
那是她怯生生地问她,自己可不可以留住她。
陈郁隻道,知道她会尽力留下她。
答非所问,其实就是回答吧。
她的姐姐,含蓄、内敛,就连告别都是小心翼翼的,可做出的事情又那么决绝。
陈聆扶着墙壁蹲下身,拾起了那卷春联。
五个月来,眼泪早就流干了。她哭不出来,只知道胸口闷得厉害。
缓慢挪到楼梯口,陈聆迟疑了一会,才触碰扶梯。
出乎意料的是,楼上看着比楼下要干净整洁得多。
陈聆灰暗的眼眸亮了片刻。
她从靠内的客房开始,一间一间推开房门:卧室的,书房的,衣帽间的,盥洗间的……
她好似在寻找什么,一遍又一遍重复着推门的动作,思绪空当。
到最后,陈聆也不知道自己在寻找什么了。
她心口闷痛,打开窗户透气后,随意摸着一处坐下,掌心触碰到柔软的被褥,才意识到自己在陈郁为纪惜桐准备的房间里。
床铺上落着几本书,陈郁生前最后一段时间很喜欢待在这个房间里。
陈聆碰到那些书,本想翻开看看,压抑的情绪却突然炸开,催促着她将书丢了出去。
那是纪惜桐的遗物,她真的好恨纪惜桐,一点也不想触碰她的东西。
陈聆将书全都扫到了毛毯上,瘫坐在床边。
眼泪落到手背上,陈聆才回过神。
手边落着一张纸,背面有墨痕渗透的迹象。
陈聆拾起它,展开,看到了陈郁的字迹。
与陈郁平日里的严谨工整不同,字条上的字迹,看着像是一个人漫无目的的涂鸦。
略过几段不知所云的内容后,陈聆看到了这样一句话:
“我的妻子死了,雨夜的一场车祸永远带走了她。”
最后几个字有些模糊,看着像是浸过水渍。
陈聆想,这应该是陈郁的眼泪。
“血水味道很腥,它弥散在我鼻尖,我一辈子也忘不掉。
刚在一起的那几年,我们想象过所有的结局:父母可能不同意,可能遭受很多的非议,可能扛不住压力分开,也有可能打拚出属于自己的路,无畏世俗。
这一路虽然也会有坎坷,但大体都很顺利。
我们什么都拥有了,很少有人对我们指指点点了。
可我的爱人死了。
我思考了很久,想不通我们为什么最后会是这样的结局。
这样戏谑的结局,我用了十年来消化,依旧不能接受。
我试着寻找过答案,一切都是那么茫然。
小聆说我疯了,我也觉得我疯了。
坚持了这么久好像一点意义都没有了,我甚至淡忘了她的眉眼,夜深时也梦不到她了。
我开始思考生的意义,思考我存在的意义。
我真的累了,也真的很想念她。
我想放弃了。”
纸张被陈聆捏皱了。
她开始翻落在地上的书本,寻找陈郁留下的话。
最终,她找了设计得很像复古图书的笔记本,打开来看,最初几页却不是陈郁的字迹。
陈聆认出这些都是纪惜桐平日里的随记,有几页记录了未完成的工作,有几页写着不知道从哪里摘下的句子。
记录本的前半部分很破旧,泛黄的纸上布满了不少划痕和翻页导致的褶皱,有些地方还有被眼泪打湿留下的痕迹。
这些都是陈郁生前对纪惜桐无声的思念。
陈聆跪在地上,腰背越来越弯。
她一页一页翻找,终于看到了平整的书页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