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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9、终章

 

初晨的第一抹微光给土黄色的山坡洒上一层青灰的凉意, 将士们的玄色铠甲蒙起了浅浅白雾。霍不疑从假寐中醒来, 见彻夜抱剑守候自己的侍卫面露疲色,便让他也去歇息会儿。

昨夜,他们奋力疾驰了两个多时辰, 终于在天亮前赶到王延姬所说之地。田朔要截杀次日经过的太子一行, 他们就埋伏在田朔可能设伏之处的上风口。安顿好一切后, 甚至还能休息半个时辰, 以逸待劳的等待田朔。

霍不疑甫一走动, 发觉自己肩头沾湿一片, 抬头看见头顶湿润的树叶时微微一笑, 他想起五年前的初春那晚,当时离他的婚期不足一月。

女孩坐在栽满红菱花的窗边奋笔疾书, 她立意在出宫备嫁前写完功课,已经累了好几晚了;他站在不远处的花树后,静静望着自己心爱的女孩, 任凭沾着露水的花瓣落在肩头——那也是他决意动手的一夜。

他知道, 自己一旦开始布置,就再也回不了头了。

宫灯憧憧, 宫廊深深, 他在光影斑驳的暗夜中缓缓走着, 庭院中花香浓郁,时不时传来小宫婢的嬉笑声。恍惚间,他仿佛回到了童年。那时,他阖家美满。

长兄俊秀英武, 白袍银枪,不但是一员屡经血战的少年将军,还是满城小女娘的梦中郎君;次兄力大无穷,最爱抱着自己抛接玩耍;三兄才刚十岁,却已能双臂开弓,例无虚发。长姐温柔贤淑,已备好了精致的嫁衣,次姐机灵爱笑,还有威严的父亲,慈爱的母亲……

然后,他们都没了。

只剩下他一个。日復一日啃噬着刻骨的仇恨,在绝望与孤寂中等待復仇。

后来他慢慢打听到亲人们的死状。

长兄力战而亡,被一斧砍去了头颅,次兄被信任之人暗刃入腹,三兄万箭穿心;母亲和两位阿姊为了不受凌辱,自尽而亡。

当时他满心想着,该了结了,从他六岁开始的噩梦,该了结了。正是在这样浓烈的恨意下,他才决意奋不顾身铤而走险。

如今想来,当时的自己像是着了梦魇,满心都是孤注一掷的疯狂。可是,难道父母兄姊会愿意他拿自己去换凌氏兄弟的狗命么?他们不配。

父亲以前是怎么教导他的,人行正道,鬼祟才走邪路;任凭烈火焚身,也不能失却本心,摒弃光明——再大的恨意都不值得以自己为代价。

那个女孩曾说过,他很重要。

“少主公,斥候来报,他们离此处不到五里了。”张擅上前抱拳禀报。

霍不疑反问︰“派去截住太子殿下的人有消息了么?”

张擅说还没有。

霍不疑折了下眉心,然后淡然道︰“把大伙都叫醒,听号令行事,不许妄动。”

张擅领命而去。

从马背上拿下心爱的兵器,如凤凰展翼般的鎏金战戟在晨光下绚烂无比,霍不疑轻轻抚摸上面隐泛血光的铭纹。神兵有灵,饮多了敌寇之血,自会凶气四溢,他记得自己第一回上阵杀敌还是养父御驾亲征时。

——当时,皇帝紧张的看着自己亲手抚养长大的清瘦少年领命出阵,掩饰不住的满脸忧心,御帐中众臣还以为前方军情不妙。

五年前,当皇帝知道他的所作所为,满脸痛苦之色。当时他心中冷硬麻木,直到流放在外时,才想到养父心中的苦痛怕不比少商轻。

皇帝在自己身上花的心血比哪个皇子都多,如何排兵布阵,如何诱敌入毂,如何步骑配合作战,都是手把手教的……难道就是为了让他给凌老狗陪葬么。

张擅安排一切后回来,看见霍不疑看着兵器沉默不言,十分善解人意的上前进言︰“少主公是在忧心小女君么?您放心,有阿飞跟着呢,决、不、会、有事的~!”

霍不疑瞥了他一眼,戏道︰“这是自然,你不是偷偷吩咐阿飞,‘一看情形不对,哪怕把人打晕了也要带她逃出来么’。”自己这位心腹看似老实木讷,实则花花肚肠不少。

张擅讪讪的︰“原来少主公都知道了。”

霍不疑抬头望向日出的方向,微笑道︰“你放心,我等今日之战必能大获全胜。等回去,府里就该筹备喜事了。”

女孩总说自己生来倒霉,其实自己又何尝不是,小小年纪就家破人亡。不过,他此时有一种直觉——他俩的厄运到此为止了。

以后,他们会否极泰来,一生平顺,相守到老。

初升的日头爬至山顶,温暖柔软的金色清辉落在青年将军身上,他锐利的目光,高大的身影,淡然的神情,给了后面将士莫大的信心。

尤其是其中的五百精兵,都是久经血战之士,在霍不疑麾下不知战胜过多少强敌,俱是坚信,此战也不过是给年老跟儿孙们吹牛时添上一笔谈资罢了。

晨曦同样照到下方道路上,作为伏击的一方,田朔竟然此时才带着军队姗姗赶到;看着下方吃饱喝足尚且睡眼惺忪的队伍,上坡的伏军均露出不屑的笑意。

怀有同样忧虑的还有下方队伍中的一名紫面大汉,他脸上还有一片烧灼的疤痕。作为跟随公孙宪亲临战阵的老将,他忧心忡忡道︰“公子,我等此时才来,也不知前方情形如何。唉,我等实在应该昨夜就赶来的。”

田朔骑着高头大马,得意洋洋︰“你怕什么,细作不是来报过么。照那狗太子的脚程,今日中午才能到此处。我们现在赶到,有几个时辰布置陷阱,不是刚好么?!”

紫面大汉无奈。

他对公孙宪忠心耿耿,当田朔说要为父报仇时他本是满心同意,但后来根据王延姬的计策一步步闹到这般田地,他却生出一股不安。

引诱史新叛乱的那笔巨大财宝是公孙宪穷尽一生积攒的,原是为了保证爱子一生衣食无忧;煽动徐州各郡的豪族激烈反抗度田令的暗桩,组织近千人马的兵械粮草,都是他苦心孤诣多年安排下的——进可保田朔将家族发展壮大,于豪族世家中获得一席之地,退可保他逃之夭夭,在滇南土司或塞外单于处获得有力庇护。

公孙宪一生阴险歹毒,害人无数,但对田朔母子却是一片真心实意。

然而,当田朔为了完成截杀太子的布置,宁肯放过杀害老主人的凶手之子袁慎时,紫面大汉隐隐察觉小主人对惨死的老父并不如何牵挂。

但是,他还是得遵循老主人的吩咐,尽力护住田朔。

紫面大汉望向身后行走松散的队伍,愈发忧愁——

他见过精锐行军时的样子,如今他们看似人多势众,但其中一千人是临时组织起来,不过草草训练了数月。之前在密林中包围袁氏部曲,寡众悬殊的情形下依旧打的手忙脚乱,最后还得老主人亲自训练的五百死士出马,才打垮了袁家,逼其投降。

相比战力,更让他担忧的是军心。

虽说眼前这帮亡命之徒在财帛与前程的许诺下愿意死战,但其实不少人都心里有数,如今天下大势已成,在中原腹地行此大不韪之举,恰似在汪洋大海中堆薪点火,便是偶然觅得良机,最终也难成气候。

待会儿与太子一行激战起来,若是轻易取胜就罢了,但若是久战不胜,需要以命相搏呢?到了最后关头,别说这一千人,就是那五百死士,真正愿意给田朔当肉盾的,也不知能有多少,毕竟人走茶凉啊。

正当紫面大汉心中乌云密布,前面忽然有人大喊——“那是何物!”

他连忙抬头去看,只见上方山坡闪烁着冰冷的寒光,然后漫天的银色丝线飞一般的飘了过来。他心头一颤,厉声大叫︰“是箭雨!前面有埋伏,快伏倒!”

然而已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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